重莲回眸望向那万里云幕，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掩饰。

他闭眸，努力向玉真伸出手来，“媚媚，我不是刻意瞒你，其实，我已经想要告诉你。只不过还没有这样早……”

玉真忽地冷笑，“是。要等你媚惑了我，将我当做了你修炼的‘女鼎’，吸干了我身上的真气，你才会告诉我，对不对！”（道家修炼有一种是要炼“内丹”的，人体便为炼丹之鼎。其中有一种是阴阳合炼，女体即为“女鼎”。咱们别细究，亲们大致知道这么个意思就行。）

他挑眉，却也是静静地应了，“是。我此来人间的确是为了修炼。寻找一个合适的女鼎，自然是此行的重要目的。玉真，你恰好是那个八字阴阳皆相合的人。所以我会在与你合炼之后，告诉你我的身份。”

玉真大怒，“混蛋！你是妖，我是道，我怎可助你修炼？！”

有风，在重莲身周环绕涌动。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这是天数。因为你的阴阳八字正好符合我的需要。”

玉真心底蓦然一动，一把从发上扯下那碧玉簪来，颤抖着问重莲，“说到狐，我曾经在青城山上邂逅过一只小白狐。我当时还奇怪，青城山上怎么会有白狐……那，是不是就是你？”

重莲静静点头，“是，那就是我。那时，你叫我‘小白’。”

玉真心底的坚强轰然坍塌，“原来你就是小白，小白！原来你找到我，根本就是有蓄谋！”

玉真的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小白终究曾经是她心底一角的纯真，却没想到她还是错了，“我以为我救了一只落难的小生灵，原来竟然是我错了。小白根本早已经修成了人形，它在青城山根本不是被猎人的兽夹给伤了，而是被我师尊的符咒所摄！当日我师兄满山去追捕的那妖物，原来就是你！我竟然违拗了师尊之命，帮助闯入青城的妖物逃跑！”

“我真后悔，我当日为何要救下它；我后悔，我当日又何必接受它这一根玉簪，并且一直戴到今天！”

玉真手腕劲抖，“这妖邪之物，我还了给你！”玉簪漾出一道碧光，在纯白云雾缥缈的山间，划出一道弧线。

重莲咬牙，“你敢扔了它！”

玉真扬起下颌，“为什么不敢！此乃妖邪之物，妖气必炽！我没用术法立时毁了它，已经是仁至义尽！”

重莲摇头，目光霍地凉透，“媚媚，我知你气恼。你我终究身份有别，我明白你心中的不快。我情愿等待，等你能慢慢听我解说，等你能慢慢接受我的身份。媚媚，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扔了这枚碧玉簪！”

他忽地笑，笑声里却满是凄凉，“我对你说过，我是个荒唐人，这多年来也不知惹下过多少风流债。只是，我却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女子送过任何的钗鬟。媚媚，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你却，这般弃之如敝屣！”

玉真也自难过。如何能够忘得了，那个月色轻柔的夜晚，小白披了一身月华凝立在她面前之时的心动……玉钗如翠，月光如银，她曾为了小白、为了这枚玉簪第一次主动反抗大师兄。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勇气，是她这多年来第一次……

这枚玉簪，不仅仅是是他重要的第一次；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她也不舍。

可是，又能如何？

她含泪转过身去，“阿九，当日我曾玩笑地说过‘割袍断义’，那时我还在笑自己，以为这一天不会出现，却没想到早已一语成谶，这样快便迎来了这一天。”

她转身凝眸，“我走了。你我相遇一场，我自是不忍此时便收了你的妖魂。”玉真忽地顿住，踉跄一笑，“哦，其实我说错了，不是我不忍收了你的妖魂，而应该说——我修为不够，根本不足以收了你。不管如何，阿九，你我缘尽于此。从此，对面不相识。”

她转身，绀衣被云雾浮荡之气扯起，漾满怆凉。

云雾缥缈里，重莲失神地立在风里，望着玉真的背影。

一切，根本不是设计之中的模样。

没错，他是按照命数阴阳之气来尘世寻找适合他的修炼之人，但是如果他只是想要她修炼，早已可以做到。她是个小傻瓜，纵然对他有防备之心，但是还是容易地被他一次次骗到；更何况，她修为尚浅，只需他微用法术，便能轻易夺了她的心神去。

却也不知怎地，他始终不忍对她使用法术。只是用了一个凡人男子的心去对她，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是个狐妖……

如果尘世之中能够相逢，如果她不是女道士而只是个普通的凡尘女子，而他也不是狐妖而只是个白衣的书生，这一切是不是，便会不同？

“媚媚……”看着她青绿色的绀衣飘摇着几乎要消失在云雾之中，他终是轻唤出口。

如果她能回头，他甚至愿意放弃之前答应父兄的一切……

只要，她能回头。

她却，只是站住了身形，却并未回头。她清冷的嗓音全无温度，“公子，就此别过，今生再勿相遇。玉真也会从此忘了那些不该出现在脑海之中的名字：从此再无小白、再无重莲、再无阿九……也请公子你，如法炮制。”

重莲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清亮的嗓音追着玉真的背影，“你做不到的！因为，无论是‘小白’，还是‘重莲’，这两个名字根本就是你取给我的！”

玉真身子一颤，却终究再没停住脚步。青绿的身影转眼已经消失在山间的云雾之间，再不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