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
刘修站在殿外,一时被刺眼的阳光照得有些目眩,他知道一切都难以挽回,灾难将如期而至,现在还不知道的只是时间而已。WWW.lread.cc东羌只是松散的部落,以段颎之能还花了两年的时间,四十多亿的军费才荡平,一年时间搞定鲜卑人?他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一个残酷的笑话。
“北中郎将,你怎么了?”赵忠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很客气的对刘修行了一礼。刘修放下挡在眉际的手,很自然的抹去了眼角的湿润,笑眯眯的还了一礼:“赵常侍气色很好啊。”
赵忠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轻声笑了起来:“多谢北中郎将关心,老奴这身体还一向说得过去。闻说北中郎将马上就要尚公主了,老奴在此恭贺北中郎将。”
“多谢常侍美意。”刘修不卑不亢的说道:“如果常侍届时得空,不妨来喝杯水酒。”
赵忠稀疏的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除了和他一样是宫里的人之外,其他人有送礼贿赂他的,却很少有请他赴宴的,像他这样的阉人往那儿一坐,足以败坏整个酒宴的气氛,再想拍他马屁的人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除非是单独请他。
而他又一般不给人这样的面子。
“那就多谢北中郎将的邀请了,如果有空,我一定会去讨杯水酒喝。”赵忠虽然不敢当真,但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再次向刘修行了一礼便匆匆走开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北中郎将,老奴想多一句嘴,不知可否?”
“常侍请讲。”
“北中郎将真的欠了并州人三亿钱吗?”
刘修眉毛一扬,随即又点头道:“只多不少。”
赵忠恍然的哦了一声,再次拜谢,转身走了。刘修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平静如常,心里却非常诧异,赵忠忽然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长长的宫墙走向兰台,直到站在兰台的石水道前,他还是没有想清楚。
袁徽闻报,连忙亲自出迎,客客气气的以弟子礼拜见刘修。刘修泰然自若的受了,缓步进了兰台,走进一间已经收拾出来的屋子,坐在中央的那个位置。袁徽再次拜见,又双手送上一份重礼,这才柔声道:“请先生授弟子绘事之妙。”
刘修把玩着那柄没有一点瑕疵的玉如意,心道袁家真是有钱,以天子对待袁家的心情,他肯定不会拿出这等质地上乘的玉如意给袁徽当拜师礼。别的不说,他撅了袁徽的面子,可是天子依然没有为此事责怪他,而袁徽现在的态度越发的恭谨,只能说明袁徽受宠只是外人猜测的假相,事实绝非如此。
他将玉如意抱在怀里,奄然一副得道成仙的模样,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袁徽。袁徽被他看得面红耳赤,非常尴尬,既羞且怒,却不敢发作。上次刘修给她难堪,她去向天子哭诉,结果天子很不高兴的说,那是我的北中郎将,不是宫里的画师,要不是朕亲自出面,你以为他会理你?你要真想学,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个弟子,你要不想学,就不要多事,朕已经够烦的了。
一句话就把袁徽说得无地自容。
有了这个经验垫底,袁徽此刻加倍陪着小心,忍受着刘修那无礼的目光,秉承着一个弟子应该有的态度,恭敬的听刘修说话。
“袁美人,欲知绘事,先知美丑。”刘修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来问你,你可知何为美,何为丑?”
袁徽曼声道:“请先生指点。”
“大道以和谐为美,万物又各有美丑不同,西方有佛曾云,一花入万眼,即有万般意,即云此意。”刘修顿了一下,“你读过佛经吗?”
袁徽紧张的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这句话的出处,只得再次请教:“弟子虽对佛经略知一二,却未曾听过此语。还请先生点拨。”
刘修皱了皱眉,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声:“没读过啊,那可有些难。绘事与佛经有异曲同工之妙,皆重在一悟字。如果资质太差,不能悟出其中道理,就是先生讲得烂熟,你也是领悟不了的,枉费了我工夫。”
袁徽气得无语,只得咬牙忍着。“请先生指点门径。”
刘修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想了好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袁美人,我来问你,陛下与袁本初谁者为美?又美在何处?”
袁徽被他吓了一跳,再听到这个问题,更是啼笑皆非,她甚至觉得刘修今天是故意来拿她开心的了,这是教绘事吗?
“先生,这……有助于绘事吗?”
“当然有,我刚才说过,你要想画出最美的人,就应该先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最美的,要不然就算你的笔墨再精湛又有何用?你难道想做一个画匠,只为如实描绘出人的面貌?”
袁徽讶然的看着刘修,她隐约觉得刘修这句话有道理,他是在说绘事,但是他显然不认为画匠所画的画不足以称为绘事。她迅速的思考了片刻:“先生的意思是说,笔墨章法,皆是枝末,唯有心中所悟美丑,方是绘事高下之真谛?”
刘修用手中的玉如意一敲案几,赞了一声:“然也!”随即又后悔了,生怕力气太大把玉如意给砸了,想查看一番,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掩饰的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你颇有慧根,又有不错的根基,就不要从低处着手了。你且说说看,陛下与你大兄袁绍谁美,又美在什么地方,想通了这个问题,我再教你下一步。”
说完,他站起身来,将玉如意往腰间一掖,自顾自去了那些收藏秘书的藏书室。袁徽虽然怀疑他是敷衍她,却不敢说什么,连忙拿了钥匙,打开柜子,任由刘修自己翻阅。
刘修老实不客气的要来了目录,从上面一项项的查过去。袁徽呆在兰台大概也没什么事,花了不少功夫在整理兰台收藏的秘书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帐目做得很有条理。刘修大开眼界,不仅在上面看到了各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古籍,还看到了诸如陨石之类的东西,至于各地收集来的祥瑞或灾异等异物也不在少数。
刘修看到了关于那枚指环的记录,正如蔡邕所说,那条记录十分简略,很难分辨是不是指他手上的这只指环。他看了很久,才开始浏览兰台所藏的珍宝。
兰台是皇家图书馆,不仅藏有诏书、奏疏、律令,还藏有从各地进献的典籍、祥瑞和灾异,包括陨石一类的东西都藏在这里,班固就曾做过兰台令史,在这里写出了法上来说,你的根基都非常好,不需要再从最基本的道理讲起,你多体悟我给你说的话,等你的眼力提高了,再讲技法就能一通百通。”
袁徽看着刘修的眼睛,希望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他是在敷衍还是真诚,可惜她从刘修带着笑意的眼神中什么也看不到,如果说有,那也只是一丝……惋惜。
他惋惜什么呢?袁徽想不明白,他是在惋惜当初没有答应婚事,还是惋惜如此好的人才居然是对手?抑或是……一想到如今的屈辱处境,袁徽忽然心中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她随即警觉的把哀怨转为隐而不发的愤怒,并对自己表现出的软弱感到羞耻。
刘修告辞出宫,面色平静的坐在马上,旁若无人的沿着铜驼街向南,郝昭带着几个亲卫紧紧的跟在后面。经过巨大的铜驼时,刘修忽然想起了什么,勒住了大红马,看着被摩得光滑如镜的铜驼说道:“伯道,你知道骆驼曾经被人呼作肿背马吗?”
郝昭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叫法倒也有趣。”
“嘿嘿,又岂是有趣这么简单。”刘修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又接着向前走去。
……天子站在复道之上,看着刘修一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融化在晚霞之中。两只扣在一起的手背在身后,不停的跳动着。宗正刘虞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微微的低着头。
“臧旻的北征方略你看过了没有?”天子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刘虞。
刘虞微微颌首:“回陛下,臣看过了。”
“如何?”天子的声音中露出些许不快。
刘虞犹豫了片刻:“臧旻此策,虽不够大胆,却可见其持重。鲜卑人势大,仅以并州的兵力,的确不足。而他……”
天子哼了一声,打断了刘虞的话:“一个征战多年的能臣,居然自认能力不足,要让贤于袁绍,这恐怕不是持重,而是要向某人讨好卖乖吧。”
刘虞紧紧的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