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四章 君父臣子(中)(1 / 1)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333 字 17小时前

君父臣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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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请圣上垂怜啊……”王畿紧跟着李贽,从蒲团上起来,跪倒在尘埃中,老泪纵横的嘶喊道。

“恳请圣上垂怜……”海内名儒罗汝芳也跟着跪倒。

紧接着,李渭、欧阳德等人……徐渭带着所有的太学生,也一其跪下了,然后稍稍停顿后,那些奉命来驳斥海瑞的词臣们,竟也跪了下来。

看到场中黑压压一片五体投地,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坐着的,也慢慢跪下去。

不知哪来的力气,嘉靖竟强撑着站了起来,马森和黄锦赶紧一左一右的扶住。

“门口。”嘉靖的两眼直直望向前方。

两个太监不敢违逆,小心的搀着皇帝往前走了两步。嘉靖终于透过窗棂,看到了那茂盛粗大的三公槐,粗大的树冠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摇动,闪着宝石般的光芒,神秘而又瑰丽……

简单的站立,对此时的嘉靖来说,已经是极限运动了,很快便气息粗重,面色涨红,但他依然倔强的强撑着,双目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三公槐前,跪了一地的文人士子。

嘉靖聪慧无比,把李贽的话听得明明白白。那一番讲演,旁征博引,精彩之极,但本质上跟海瑞的《治安疏》有何区别?其实就是把海瑞的奏疏,用更加委婉、更让人信服,也更能让自己接受的说法讲出来而已。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却没有人站出来,像反驳《治安疏》一样反驳他

那些受命反驳海瑞的词臣,还有极力维护自己的王世贞,以欧阳德、李渭那些理学家,为何不反对李贽呢?因为他们一直所反对的,也只是海瑞那种以下犯上,触犯纲常的举动而已,却不是反对海瑞的观点。当觉着李贽委婉谦卑的说法,可以被皇帝接受时,便再没人反对了……

也许还有不以为然的,但他们也都明白人心所向了……不止是这场上的人心,更是天下人的心。何苦要沦为千夫所指呢?随波不更好吗?

嘉靖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海瑞的声音:‘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这句话已经魔音贯穿脑般的折磨皇帝许久了,但这次听起来没有敌意、没有挑衅,甚至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而已:

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是非对错,无庸再辩……

最后看一眼那跪在讲台上的海瑞,嘉靖慢慢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这目光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这样孤立无助……这样的结果这使他难受,也使他万难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原来如此……’嘉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道:“原来……天下人真的……”

“主子……”感觉手上力道加重,似乎皇帝没了力气,马森抬头一看,见嘉靖的脑袋已经软软歪在一边,又看见他的鼻孔里慢慢流下了鲜血,紧接着嘴角边也流出一缕鲜血。

黄锦也惊了,赶紧用白巾掩住了嘉靖血流不止的鼻孔。这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大声尖叫道:“来人!”太监和大汉将军们全都围了过来,却如无头苍蝇似的不知所措。

“快把皇上抬上舆驾啊”黄锦急得直跺脚道:“都围着干什么,还不去开路”

赶紧上来两个太监,和黄锦两个七手八脚的,小心将嘉靖平放在抬舆上,太监们赶紧把屋门推开,大汉将军们则抬起嘉靖,一窝蜂似的往外跑。

外面的人们刚刚起身,便听见北边值房一片慌乱尖叫,循声一望,鸡飞狗跳。正在好奇发生了什么时,就见一群太监和御前侍卫,如逃难一般,簇拥着一顶抬舆从房门内挤出来。

“都跪下,不需抬头”见众人窥视,吴太监赶紧带着东厂的人跑过来,大声呵斥着,不许人看。

他一个身穿大红蟒衣的太监,亲自过来当保安,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用脚也能猜出来,那被抬出去的正主是谁了。

众人惊恐的交换着眼色,万万想不到,皇帝竟御驾亲临,旁听这场辩论,最后还横着出去了……

待宫里的人走净了,场中还是鸦雀无声,今天的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体会。

徐渭,恐怕徐阶都不好意思认为,自己欠他人情吧?

所以他是热盼着嘉靖嗝屁,心中拜遍满天神佛,请老天爷快接他儿子去团聚。

至于其他的部堂公卿,除了尚书几人的跟班,就是纯粹打酱油,虽然也急也怕,却没他们几位那么严重。李春芳倒是个例外,虽然盛传他也可能入阁,但入与不入,都改变不了他陪太子读书的尴尬地位,所以并不像杨博他们那样上心,他不希望嘉靖死掉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不想让自己完美的人生留下污点而已——要是后人说,因为李春芳没辩过人家,结果把皇帝气死了,那就太没面子了……

如果嘉靖知道自己的股肱大臣们,此刻的所思所想,肯定能直接气得醒过来,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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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清殿出来,徐阶他们又在寝宫外的值房中等候。一直从下午等到月上中天,早就撑不住……十来个人坐在个狭小的屋子里腰酸背痛,且饿的两眼昏花,但皇帝生死未卜,做臣子的哪有心情吃饭……虽然不少人未必没有心情,可身为大臣须一切如仪,不仅粒米不能,甚至连水都不能喝。

许是饿昏了头,高拱突然提出,是不是请裕王进宫来……马上招致一片怪异的目光,心说有没有和他抢的,为嘛要犯这种大忌讳?

高拱自知失言,但不愿丢了面子,补救道:“我是想着有儿子侍疾,做父亲的心情能好些。”这话还在调上。徐阶微微点头道:“说的不错……但须请旨意。”

高拱心说,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但他也知道,也敏感时刻,说多错多,索性绝口不提此事。

气氛怪异的捱了半宿,三更天,李时珍那疲惫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一众大臣不约而同的起身向前,走了好几步才想起尊卑,赶紧讪讪的放慢脚步,让徐阁老走在前面。

“怎么样?”徐阶快步上前,抓住李时珍的双手。

“我尽力了……”李时珍深深叹口气道:“但皇帝还是没醒来……”

顿时,各种表情浮现在众人脸上,如丧考妣、如释重负、如坠深渊、如蒙大赦,如凡夫俗子……

谢谢大家的支持,看来咱的书还不是想象中那么冷门,只有用更新报答大家了,再写一章,何时写完何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