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谢雪衡心中突然想，又失笑摇头，如果有人见过他一面，应该绝不可能忘记。

“哦~原来不是姐姐。”少年漫不经心地把揭下的红盖头拈在手里，也不知他手里如何动作，那方红帕就被他在手里又平又快地转动起来，十分灵巧漂亮。

他坐在桌子上，拿了张什么纸垫在凳子上，一只脚踩上去，手肘抵在腿上，手掌握拳拖腮，笑吟吟的，“是哥，哥，啊。”

那眼神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打量，直勾勾的。谢雪衡原本因那声刻意取笑的“姐姐”有些无奈，马上就被这声更刻意的“哥哥”听得耳根微麻。

而那少年还笑眯眯的，左唇间尖尖的虎牙探出头，邪邪的不怀好意，却又很单纯，使坏也使得可爱——谢雪衡看了眼被踩在脚底的某张笑脸，莞尔一笑，胆子也是大得很。

那只蛇修对自己的外貌颇为得意，特意寻画师给自己画了一堆画，还命人在房中最亮堂处张贴挂满，如今却被这少年直接撕下垫在了脚底。

挖苦了谢雪衡好一阵，段离音也没有得到想象中气急败坏的反馈。不仅如此，对方还一脸笑意，段离音的笑容反而维持不下去了。

被嘲笑穿女装，毫无男子气概，他竟也笑得出来？段离音气闷，越发对脚底笑得发贱的某条蛇看不顺眼，山门口令无耻也就罢了，还到处挂着自己的一张蠢脸，也不嫌丢人。

段离音原本还不想对这个蛇修做什么，如今，却是非要打他一顿出气不可！

幻想了一番痛殴臭蛇的快乐，段离音心情才好了一点，看到桌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果子，忍不住端起来看了两眼，依稀想起这好像是叫苹果的东西。

魔界贫瘠，果蔬都不成活，唯一风景是修罗魔尊的梅林，也是费了十成功力才种活。

他很少离开过魔界，从学会吐纳后也不再需要吃饭。了解人间风物，多是靠《人界博物志》，严格来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红彤彤的颜色，竟然有些像那颗梦中从他心口挖出的东西，只是不会流血，反而闻着甜甜的。

段离音拿起一颗，突发奇想地想到件有趣的事。

盖头遮面时，谢雪衡以为是来了个外出游猎但误入秘境的小少爷。可真的见到他的脸，他却发现这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神态自如，身临险境也全然不惧，且不是不知危险的不惧，而是真正毫无畏惧的轻松自在。若说是灵池山派遣来救他的弟子，却又不像。

满屋子奇珍异宝，他并不看在眼里，好像早就已经看腻了。现在却反而对一颗苹果玩得起劲，好似十分新鲜，从没见过似的。他觉得有趣，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叫小魔头，从魔界大魔头身边来。段离音拿着苹果，一甩一甩的，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想着自己似乎有个久远的小名，“名字呀，嗯……你就叫我……叫我……”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谢雪衡知道他是不想说，也不为难。他看他一袭红衣，烈烈如火，于是道，“就叫你烈烈，可好？”

段离音停止了抛苹果，狐疑地看他一眼。顿了顿，“那就叫我烈烈吧。”

他看着手里的苹果，眼神晶亮，“我从哪里来嘛，这说起来就长了，起因是因为一只苹果。”

谢雪衡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在催促他问“为什么”，于是他问，“为什么？”

段离音果然高兴了，继续往下讲，“有一个人，一个我很亲很亲的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了吧。”

“你父亲？还是兄长？”

“差不多是这个关系。”段离音捏着手里的苹果，红艳艳的色彩在烛火下仿佛可以流动的血，刺得他有点眼酸，“他一直很疼我，我也很敬爱他。我很喜欢苹果，也很宝贝这个苹果，他也知道。”

“可是有一天，他带回来另一个人，他像宝贝我一样宝贝那个人，甚至更宝贝，我很难过，于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每次都会被发现，所以没对那个人造成什么影响，于是他也没说什么。”

“有一天，他发现，那个人也喜欢苹果。于是对我说，他要把我的苹果拿走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原本的兴致勃勃慢慢消失，好像突然忘了要说什么，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苹果出神。

谢雪衡问，“然后呢？”

“然后，”段离音从怔愣中回神，讽刺地笑了一下，又像不太在乎似的，“哼，然后他就真的把我的苹果拿走了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可谢雪衡却从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听出了藏得深深的委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伤心，好像他被拿走的不是一颗苹果，而是什么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的一喜一忧似乎都具有别样的感染力，他这样心中伤心却强装无意的模样，却让他也对他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升起了丝丝不满，忍不住不赞同道，“他太不应该了。”

如果是别人，可能只会觉得这是一句客套话，可段离音却打起了精神，“你也觉得不应该？”

“不应该。”

段离音乐了，“那你为什么觉得不应该呢？”

谢雪衡不知道段离音的高兴从何而来，但他不再低落，便是好事。他缓缓道，“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更何况你是他的孩子，想要苹果，再买就是，何必非要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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