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庄严和徐兴国这种顶尖的特战军官在“运送伤员”这科目一开始的表现都不尽人意，对于本来综合训练成绩排在全队末位的唐文凯来说更是惨不忍睹。

“运送伤员”这科目是两人一组，讲究的是配合。虽说贴近实战，一方扮演伤员，另一个扮演救护员的角色，可毕竟不是真的重伤。

既然不是真的重伤，很多细节上是可以慢慢抠出点窍门来的。

按照规则，扮演伤员一方是不能有任何的协助动作，例如自己也蹬腿推地，又或者是用手帮忙爬一把，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

必须是完全静止，装的更像一个受伤完全昏迷的士兵。

但是，这个科目从预备开始，到将伤员搬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搂住，直至开始匍匐，这一个过程虽然十分短暂，可是细节却藏在魔鬼了。

一旦听到“开始”的口令之后，本来卧姿趴在地上呈隐蔽姿势的救护员必须马上收枪、侧身，将旁边扮演伤员的战友抱过来，放置在大腿上，并且抓紧伤员开始爬行。

被小看这几个小动作，如果配合默契，动作快捷、利索，那么可以抠出一点时间来。

如果双方配合不默契，因为双方身上的装备多，武器五花八门，有自动步枪、轻机枪、狙击步枪、40火等等，很容易就会发生失误，甚至受伤。

和唐文凯配合的是一个一期士官。

俩人同在10班。

这个一期士官是个班长，叫做刘志鹏，来自于2师的侦察营，是个班长。

和唐文凯一样，刘志鹏在自己部队里的成绩尚算可以，但来到集训队这种大牛云集的地方就不够看了，仿佛从下面镇中心小学一下考上了市重点中学的尖子班，从前在镇中心小学里也算是个人物，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居然落在了末流。

心理落差这东西，不光唐文凯有，刘志鹏也有。

“运送伤员”这个科目是突然出现的新科目，摸底考核的时候没有，现在开始训练有个好处，那就是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

这种科目虽然对体力也有一定的考验，可是不像十公里越野那样过于苛刻体能和耐力。

整个距离只有25米，只要爆发力好，动作协调性好，力量感强，抢到一个好成绩还是可以做到的。

要不被淘汰，无论是唐文凯还是刘志鹏，都必须在这个科目上有所超越，将自己的综合总分提高。

有了这种想法，心中的焦急如同天上的太阳，灼人心扉。

越是着急，越没办事办好。

俩人科目成绩居然还是排在了最后。

当再一次进行练习的时候，摩擦产生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预备——开始！”

教员拿着秒表，对着已经趴在地上的四组成员，发出了命令。

大家马上收枪、侧身，一把将旁边扮演伤员的战友搂住，搬到自己的大腿上。

目前在抱法上没有统一的标准动作，因为这是第一次去参加这种比赛，就连教员也是两眼一摸瞎。

集训队所有人的水平都很高，所以教员们定出了方案，先练几天，看看情况，随便大家在规则内如何折腾都可以，看谁的成绩最好，再看他们的动作，最后选出几个比较好的动作统一研究，然后作为规范推广。

唐文凯采取的和徐兴国是一样比较中规中矩的的搬运动作——将刘志鹏直接抱在自己的胸前，用手环住脖子，然后匍匐爬行。

这个搬运方法有个好处，一般来说，环住脖子动作最自然，也最方便自己使劲。

不好的地方也很明显，就像刚才庄严怼徐兴国一样，说差点把自己给勒死。

但是为了更好的速度和节省更多的体力，唐文凯还是选择了和徐兴国一样的爬行方法。

结果，当他将趴在地上模仿伤员的刘志鹏翻转过来，抱在自己胸前的时候，刘志鹏挂在前胸上的95式自动步枪枪口一下子剐蹭在脸上——这个动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两人的脑袋距离很近，伤员的天灵盖就在救护员的下巴底下。

这也是刚才徐兴国大呼小叫让庄严注意点，别老拿天灵盖供他的下巴的原因所在。

而自动步枪斜挂在胸前，枪口会超出肩膀一点，所以很容易就会戳在救护员的脸上。

这一戳，一挂，唐文凯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那是95式自动步枪的准星座的杰作。

“嘶——”

唐文凯顿时感到自己的右侧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推了一把刘志鹏。

其他三组已经迅速爬了出去。

而自己这组，已经被教员示意暂停了。

唐文凯心里烦躁的很。

本来以为能用这个新科目拉高一点点自己综合总成绩的分数，没想到……

还是不行！

几天下来，两人之间因为配合不默契而慢慢集聚在心底里的一点点怨气顿时让他火冒三丈。

“兄弟！你这枪能不能挂好点！枪口放低一点，你这样很容易挂到人的。”

说完，伸手抓着刘志鹏那支95式自动步枪枪口朝下一推，示意他以后要调低点枪口的位置。

可是没想到，他这一推，95式自动步枪的准星座一下子直接撞在了刘志鹏的脸颊上。

由于刚才心里有火，唐文凯这一推的劲头还不小，准星座撞在刘志鹏的左边脸颊上，磕碰到了里面的牙齿。

刘志鹏感觉口腔里猛烈的刺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吐，唾沫里都是血。

“你特么这是什么意思！”

当上侦察兵骨干的，有几个人是省油的灯？

何况是一期士官，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上等兵，老兵那点妖里妖气的味道和火气还是有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瞪盯着地上的唐文凯。

唐文凯也火了，噌一下蹿了起来。

“什么什么意思？！”

虽然是年底，但是南方的天气还是很热。

俩人斗鸡一样盯着对方。

周围的人似乎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一刹那，刘志鹏看到唐文凯居然一点歉意都没有，作为一个营长，一个军官，一个少校，他娘的这是以大欺小？

干他！

管他娘的！

少校怎么地！

刘志鹏没忍住，双手一推，将唐文凯推得退了两步。

刘志鹏人有一米八高，唐文凯才一米七三，俩人之间相差大半个头。

被一个一期士官这么推了一把。

唐文凯再也忍不住了，那种失落、冤屈、对自己的失望，还有巨大的心理压力造成的无名火全部爆发出来。

“你个屌兵！”

他把身上的40火箭筒一扔，上去就要开干。

这时候，庄严和其他兵总算反应过来了，上去抱住了唐文凯。

“冷静，营长！”

2师的兵也上去抱住了已经炸毛的刘志鹏。

“志鹏，你在干什么!不许胡闹！”

当事人火遮眼，可是旁边冷静的人却不傻。

在集训队里打架？

什么后果？

何况还是训练最差的10班队员。

立马把你退训还算是给面子的，给你写一个情况通报送回原部队，恐怕一个口头处分是躲不过去。

“兄弟，行了，天气热，火都大，打架你们自己想清楚，后果很严重，要有什么不妥，可以去搏击场。”

庄严上去，挡在了2师几个兵跟前。

他要将利弊说清楚，否则闹起来打架都吃不了兜着走。

“行，我们会看着他。”

2师的一个少尉点点头。

他和庄严想法同样，现在俩人就是吃了枪药，要是打起来，过一会肯定后悔。

教员们也在一旁劝。

“都散了！马上散开！别看了！”

他们也很清楚，两个挑选出来的精英如果真干起来，绝对出大事。

何况，这个教导队目前还有别的集训，别的集训队的兵都在朝这里看。

影响太不好了。

唐文凯和刘志鹏总算分开了。

教员宣布休息十五分钟。

所有人跑到树荫底下躲太阳。

“报告！”

唐文凯忽然对教员说：“我去一下厕所。”

教员关切地问：“老唐，没事吧？”

“没事。”唐文凯摇摇头。

教员说：“去吧，快去快回。”

训练的时间快到了，唐文凯还没回来。

教员找来庄严，说：“老唐还没回来，你去找找他……”

之后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行。”

即便教员不找自己，庄严也打算去找一下唐文凯。

最近，唐文凯的情绪不大好。

作为一个少校，他的压力很大。

回到营房，庄严找了一圈，去了卫生间，还是没找到唐文凯。

想了想，于是绕到营房后去找。

后面有一堵挡土墙，还有一排树，墙根下有一米多宽的水泥地板，很僻静也很凉快。

果然，转过墙角，一眼就看到唐文凯自己孤零零坐在水泥地板上，呆呆看着前面的树。

庄严轻手轻脚走过去，到了身边才叫了声：“营长。”

唐文凯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到了庄严。

“啊……是庄严你啊。”

庄严盘腿在他身旁坐下：“营长，还有五分钟就要训练了。”

“我知道。”唐文凯的目光有些失神，看着前面的树，喃喃道：“你叫我营长，我是真不好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从前在营里，你们都尊重我，一口一个营长地喊，我下命令，你们都执行，可是现在在这里……”

说到这，他摇头苦笑。

“我算个几把营长，我自己连带头都没带好。人家说得对，我就是水。这么水，往后我好意思带兵？还怎么带兵？”

庄严当然理解唐文凯心里的压力。

“营长，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想想，在全师能进入前10，你还是一个营级干部，都快31岁了，也不在巅峰状态上，不能跟那些年轻人比。何况，当个营长，也不是光看你的单兵素质，更看重是你的指挥能力。”

唐文凯继续叹气，说：“对啊，我也现在也只能用你这个想法来安慰我自己了。我报名参加选训之前，其实也挣扎过，也想过会不会面对这一切。但是我觉得自己是很强大的，我能够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我可以接受失败……可是来到这里……”

他摇了摇头：“太特么打击人了……最后一名啊……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痛苦，很没面子，我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我发现，我自己没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强大。你看，刚才一点点小事，如果之前我在营里，我可以很宽容很大度去解决那件小事，而不是和刘志鹏发生冲突，我一个少校军官，居然沦落到要和一个兵动起手的地步……丢脸啊……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退出了，也许，现在退出比到时候被人把我踢走的好……”

庄严默默听着，看到唐文凯的眼角渐渐红了。

苦也好，累也好，流血流汗也好，有时候作为一个男人，这些都不是最伤心的。

最伤心是发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带来的绝望，才是令人崩溃的东西。

“营长，我说句实话，你愿意听吗？”庄严问。

唐文凯想了想：“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说吧，长长吸了口气。

庄严说：“男人嘛，你哭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哪怕你的训练成绩不如别人，可如果你能坚持到最后，即便没入选，即便被淘汰了，那也是问心无愧，至少说明你自己坚持过，而不是退缩。这样还是可以赢得尊重的。”

“如果你自己打报告退训，说句不好听的，我是真看不起你，因为你那样做，和当逃兵没啥区别。”

“可是，我在这里磨蹭下去，还有什么机会？”唐文凯说：“我现在算了算，那么多科目我都垫底，庄严你认为我还有可能差出线？还有可能代表我们解放军去和国外的侦察兵比武？”

唐文凯说的是实话。

每一次训练的成绩，教员都会在登记册上记录下来。

就像刚才的“运送伤员”科目，唐文凯也确实搞砸了。

落后，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何况，他还不光是这一项落后，除了一些需要经验的软科目之外，在不少科目上唐文凯没有一点点优势。

“营长，我不喜欢吹牛，我也没法子给你最肯定的答复。但是我知道，不坚持一定没机会，坚持即便机会渺茫，可还是有机会。”

庄严觉得自己也没法劝唐文凯。

都是成年人了，谁都有自己的思维和主见。

有些事，只能他自己想通了才行。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唐文凯的肩膀：“男人，不能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