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白大褂们神色匆匆地走来走去。医院的一处无人角落，杨绍忠与王立彬静静坐在铁皮长椅上。

由于刚刚被打伤，王立彬的胳膊跟脸上涂着药，看起来模样十分滑稽。两人却面色沉重，谁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只能私了。”沉默许久，杨绍忠简短道。

王立彬心情沉重，不想多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嗯”了声，每牵扯一条面部肌肉，就会牵扯着面上的伤再痛一次，痛得他又烦又燥，坐立难安。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幸亏这拳是落在他身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能以一点肉体之痛换来“私了”，大概也是值得的吧。

杨绍忠还在说：“何师傅才来上班没几天就出事了，也没买劳保，我们不能让他家属走法律途径，事情闹大了星辰就要开不下去了。要赔多少，你帮着算算，然后去跟那个保安谈谈，我可以多赔一点给他做补偿。”

王立彬心里烦躁得很，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为杨绍忠算着账，“他姥姥都不在了，他父母还没到退休年龄，都在职，他三个弟弟也全成年了，就业的就业，参军的参军，全都有劳动能力，家里没未成年人跟退休老人，没有救济金，只有补助费几千块跟丧葬费一万多，算下来，加起来应该两万不到。”

“嗯，那最好。”杨绍忠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语气听起来还挺满意。王立彬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一会儿，杨绍忠随口道：“那就给他两万块钱解决了好了。”

王立彬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这也太少了吧。”

“这哪里少了？”杨绍忠没好气地看了王立彬一眼，“他不知道自己有病吗？有病还跑来夜总会这种地方工作，就要随时有死的觉悟。总不能全部让我给他埋单吧？”

王立彬慌忙看了看四周，生怕何俊毅又在不远处，听见了这样刺耳的话。所幸等了一会儿，没发现何俊毅冲出来，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两万块都还是太少了，就算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该这么少，他不是不知道，这次事情完全是因为天佑贴假标签栽赃我才引起的，否则何师傅根本不会发病，那个天佑，责任不可推卸。你如果只给这两万块，他说不定就要闹起来了，到那时候，星辰卖的到底是真酒还是假酒谁能说得清楚？这个场子还能开安稳吗？”

杨绍忠想想也是，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那就给他三万块好了。”

他不屑的神情把王立彬噎得直发愣。

“还有，”沉默片刻，杨绍忠回过头，面无表情，“天佑要来星辰上班。”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王立彬又被噎得不轻，一时激动得坐起身，“他…要来上班？他能做什么？负责天天查假酒、贴假签吗？！”

“我已经想好了，让他做你的助理。”杨绍忠淡淡道，“你不要小看他，他也是很有能力的人，我相信有他辅佐，你们两个可以把业务做得更好。另外，关于今天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对外统一口径了吧？”

说着，杨绍忠站起身，拍了拍皱巴巴的裤子，淡淡道：“好了，你找机会去跟那个保安谈谈吧，记得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

王立彬忙站起身道：“你还是不信我吗？你不会真以为那批酒是假的吧！”

“我没这么说。”杨绍忠微微侧过头，斜着眼睛。

王立彬气得火冒三丈：“我现在就叫人送真品维福士过来，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上面有没有防伪标签，如果没有，今天这两个人还死死抓住这个防伪标签说事，不足以证明他们有问题吗？！这种人品有问题的家伙真的配来星辰上班吗？！”

杨绍忠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这批酒到底有没有问题也不重要了。现在就这么决定了，天佑以后就是你的助理，你们每天在一起共事，希望都能客气点，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吵来吵去的，整个医院都看你们的笑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王立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像压了一团火在燃烧，牵扯得胳膊、脸上的伤更痛了。他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独自生着闷气。

他恨透了那没脑子的杨绍忠，连带着杨洪伟一起恨。杨绍忠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蔡光华咬了一口，就把所有的怀疑都放在了王立彬身上。之前对蔡光华那样的人倒是百般信任，从没对王立彬放权过，如今王立彬做了总经理，就要安插一个眼线在身边，像监工一样，时时刻刻盯着王立彬的一举一动，细枝末节也不肯放过。王立彬越想越窝火，他越发确定了那两个人是与蔡光华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现在看来，蔡光华的目的也几乎达到了——时时刻刻有眼线在旁，王立彬想要调包假酒从中继续牟利，已是绝不可能的事了。蔡光华则卷着捞来的一大笔财富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就算再也不能从事餐饮行业，至少也可以过一辈子逍遥自在的日子。而王立彬，每天陪吃陪喝陪笑，外带与天佑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拼死累活赚来的钱在蔡光华面前也只不过是毛毛雨，叫他心里怎么摆得平。

天佑的身影在走廊那头出现，两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天佑的脸上带着些许轻蔑的笑，像是在说，这场仗无论怎么打，他都是赢。王立彬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这个20出头模样的白面小生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值得杨绍忠如此信任？他心里不由得打起了一个问号。

“蔡光华，天佑…”他咬牙切齿地默念这两个名字，他发誓今后决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做一只被动待宰的羔羊。无论蔡光华他们的屠刀有多锋利，下一刀的势头会有多迅猛，他会磨亮自己的刀子，毫不犹豫地与之交战。

他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作者　小王同志　说：95年还在用《劳动保险条例》，不过后来《工伤保险法》《社会保险法》等等出台，把《劳动保险条例》的大部分都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