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阴，第一片鹅毛大雪从天而降的时候，风已然带上了凛冽的意味，大张旗鼓地席卷了每一个亭台楼阁。

那居于皇宫正殿之后的安心殿，丝毫没有被冬日的寒冷侵袭，暖玉极其奢华地代替了大理石铺满了整座宫殿，整个安心殿里没有一盏灯，只有一排排夜明珠，让安心殿彻夜通明，安心殿里还有整整两排两人多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个朝代的书籍，有不少都是世间稀有的孤本。

书架一旁是纯正的黄梨木桌案，桌案上一边摆着精致的点心，还有用精美的青釉瓷碗装着银耳红枣汤，一边是随随便便拿出一样就叫文人相争的文房四宝，桌案一旁放着一把用上好的藤蔓编织而成的藤椅，藤椅上半躺着一个手拿书卷的男子。

男子手拿书卷，稍看男子一会，就会发现，男子那书卷始终落在同一页，毫无翻动的痕迹。

过了一刻钟以后，男子站直身，将书合上，轻轻放在桌案上，尔后走向窗边，伸出了手。

“公子，万万不可。”一道略微尖锐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动作。

男子的手放了下来，侧身看向一旁因为他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的小太监，缓声问道：“有何不可？”

“此时正是寒冬之际，开窗恐冻伤了公子，陛下必然会心疼，还请公子三思啊！”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发抖，公子可谓是这宫里脾气最好的主子了，但架不住公子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稍有差池，他们这批人保不定又该拖出去了。

“呵，”男子轻笑一声，似嘲讽又似无奈，“罢了，你先退下，给我把那一盅银耳红枣汤热一热。”

“但陛下有令，公子身边万万离不得人。”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说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了。”

“万万离不得人……”男子轻声重复了一遍，对着小太监歉然一笑，“那就委屈你一下了。”

伸手对着小太监隔空一点，小太监就定住不动了。

男子这才慢慢地伸手推开了窗，琉璃窗一推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雪花随着寒风吹到男子的脸上，男子浑身一抖，神色怅然，搓了搓手：“原来已经冬天了啊……”

“碧落，这般开着窗户，对你身体不好。”身穿龙袍的男子进了安心殿，伸手将窗户关了，冷气就被隔绝在了窗外，一同隔绝的还有外面那冰冷的宫殿墙面。

男子转过身，手就被握住，不停地搓着：“瞧你，就这么一会，手就冻得这般冰冷，下一次你想看看，定要在我在的时候，我好帮你暖手。”

“安陵皇真是屈尊降纡了，你这用来决定天下人生死的手，哪能用来给我暖手啊。”男子轻轻说着，语气淡漠。

男子用力抽回了手，抬起了头，直视安陵皇的眼睛，语气坚决而疲惫：“够久了，你把我关在你的牢笼里够久了，放我走吧。”

闻言安陵皇伸手轻轻抚摸上男子的脸，温柔地叹息道：“碧落，我的碧落，这怎么会是牢笼呢，这是我和你的家啊……”

“求你了……放我走吧……慕弘。”男子低声说着，眼神哀伤。

安陵皇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吻住了男子的唇，不顾男子的挣扎，直至见男子有些困难，才离开男子的唇，然后轻笑道：“我的碧落，求我吧，怎么求要我教你么？”

男子微喘着气，偏过了头，轻咳了两声：“不用，我嫌你脏。”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碰过他们，”安陵皇的语气有些无奈，略带几分气急败坏，“娶他们进宫不过是为了平衡朝政罢了。”

“我累了，你走吧。”

……

“碧落，你听得到我说话么？我可能不能离开了，这一辈子就只能困在这座宫殿里了。”

“碧落，咳咳，我支持不下去了……”

“碧落，这么久了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一身污浊，只余空寂，我叫空寂如何？”

空寂困在这里太久了，他疲于应付宇文慕弘，碧落是他唯一的情感寄托。

其实空寂也不是没有想过妥协，他清楚他心里是爱宇文慕弘的，所以才会对宇文慕弘失望至极，他有想过留下。

于是空寂主动向宇文慕弘妥协，宇文慕弘欣喜于他的软和，忙于朝政之余总会陪陪他，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说与空寂听，空寂虽不是很懂，也会偶尔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空寂也会把每日看书看到的有趣的事情说与宇文慕弘听，他们相拥而眠，有时也会一起散散步，一同在这与天下而言小得很的皇宫里浓情蜜意，空寂还尝试着下厨，给宇文慕弘做了不少养生的美味。

然而不知何时起，宇文慕弘不再与空寂谈任何朝堂之事，并且安排了越来越多的人伺候空寂，空寂十分得不习惯，却也都默默地接受了。

直到空寂无意中听到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陛下要迎娶皇后了，倒不是宫里那一位。”

“那一位可是男的啊，怎么能当皇后，陛下不过是玩玩罢了。”

“听说皇后是右相的女儿，羞花闭月，文采斐然，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皆通。”

……

“你要迎娶皇后了？”空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放在两侧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恭喜你喜结良缘，既如此，放我走吧。”

宇文慕弘叹了口气，脸色焦急而无奈：“你听我解释，我继位过于匆忙，朝中局势你也清楚尚不稳定，我娶那女子为皇后不过是权宜之计，况且那女子已有心上人，我已允那心上人可同她一同进宫。”

空寂终究选择了妥协，然而有一就有二。

本来有些空荡的皇宫，逐渐满了起来，而空寂也渐渐困在了这安心殿，那一地的暖玉，那一排排夜明珠，都是宇文慕弘为了困住空寂的精心布置，空寂逐渐从心力交瘁到心死。

他想不通，为什么宇文慕弘始终要困着他，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和宇文慕弘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他想不通，为什么都这般了，他心底竟仍爱着宇文慕弘。

……

又是一个红灯高照的日子，今天是安陵皇的皇贵妃进宫的日子。

安心殿里，空寂捧着他的宝贝叶子，轻呼了一口气，叶子变成了人形，正是他的少年模样。

“碧落，待会你听我的，沿着宫门的西侧向前直走，那边有一个偏门，你变回原型就能从门缝里出去了，安陵皇的结界困的住我，但困不住你。”

“我把我所有的修为都给你，这次，你终于能开口和我讲话了。”

说着空寂手中做了几个动作，碧落浑身散发着莹绿色的光芒，空寂迅速得苍老，头发变白，皮肤起皱……随之变成了原形，一片枯黄的茶叶。

碧落捡起了枯黄茶叶，蹲在地上，眼神懵懂，他喃喃道：“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