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里一片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舞台上璀璨的灯光突然间消失无踪，连带着刚刚上台的向宇也不见了身影，整个舞台仿佛被一层雾气笼住，当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你带队往右，我往左，安排学生从后往前有序撤出，体育部外联部青协守好位置，避免拥挤踩踏。”

一片呆楞中，邢南起身，对着身边的副主席简洁地吩咐道，同时人已经领着左手边的几位部门负责人下了座，边调整手中备好的无线麦克风边走向后方的礼堂出口。早料到可能出状况，活动开始前，体育部、外联部、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成员就被安排守在所有的出口和路口处，此时，他们口袋里的手机同时响起，微信群中指示正式发出。

邢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剂镇定剂，所经之处，骚乱的氛围都奇异地平静下来，他偏头冲惊惶的学生们笑笑，举起话筒说出稳定人心的发言，同时余光扫一眼已经云山雾罩的舞台。

相识一年有余，经历多次事件，他一直很信任叶醒的能力。

但此时此刻，心中却生出了一丝担忧。

结界内部。

被向宇——或者说莫奕身上忽然膨胀的鬼力摔到舞台后的背景墙上，刘念念重重落下，后背和腿都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她却无暇顾及这些，心中充斥着惊愕与不可置信，她全身此刻连一丝一毫的阴阳力波动都没有，仿佛被黑洞吸干了一般，就在刚刚触碰到向宇的一刹那。

前方的莫奕开始声情并茂地发表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演讲，失去帮手的叶醒却是一秒钟都没耽搁，径自攻向他。

若是平时的叶醒，对付莫奕问题不大，但他身上现在背负着双重结界，本身阴阳力的消耗就很剧烈，而莫奕也非常聪明，并不像对刘念念那样硬接，而是发动鬼魂的瞬移能力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叶醒一时竟然堵不住他。

而演讲继续。

莫奕激情澎湃的声音中，刘念念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左眼上，只觉眼窝中漫出一波冷流，原本消失无踪的阴阳力汹涌而出，化作晶红柔光包裹住她摊开的右手。

还在。

刘念念心下一定，即便仍存在一丝疑惑，人却迅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叶醒与莫奕仍在拉锯，神出鬼没这四个字被莫奕发挥得淋漓尽致，明明已经中了叶醒几招，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依然面对观众席，从容地为他的竞选演讲收尾：

“虽千万人吾往矣！与我同行，你的未来更加精彩！”

几乎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红风一扫，火光缭乱之中，一个背包破空而至直冲他的背心。

这次莫奕却没有躲避，却也没有反击，他只是冲台下深深一鞠躬，起身时面上已是神采飞扬的笑容：“谢谢大家！”

与此同时，饱含阴阳力的背包已经炮弹般击中他的背后。

他被打得一个踉跄，但就在背包触碰到他身体的同时，所有的红光微微一抖，再次消失，刘念念不可置信地确认着左眼的沉寂，瞪大的双眼中映出前方莫奕宽阔的后背。

消失了……

她的阴阳力又消失了。

巨大的震惊与恐慌在脑海中嗡嗡作响，她动作一滞，有些发麻的视界里忽然映出叶醒的身影。

他面色沉郁，右手竖在胸前，嘴唇嚅动，周身黑光乍现。

意识到他在攒大招，刘念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扔开书包，一步上前冲着莫奕的后膝窝狠狠踹上去。

——她现在一点阴阳力都没有，这纯属于物理攻击。

——用物理攻击揍鬼，她的内心也是哔了狗。

即便是顶着别人的皮囊，人体的弱点依然不可避免，莫奕被她踹得双膝一弯跪下地面，而这时，叶醒已经右手一压，两条缠着黑光的拘魂锁链自他身侧滚出，一左一右蛇行而至，闪电般地将莫奕捆了个结实。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锁链，莫奕完全可以丢弃向宇的肉身逃跑，但这锁链由辟邪的柳叶串成，又封入了叶醒的阴阳力，除非硬破，否则连人带魂都逃不了。

果然，莫奕连一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刘念念刚要上前，却看到他身体顺势一滚，原本趴地的正面露出来，脸上却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下面，有请另一位竞选者——”他几近兴高采烈，扬声喊道，“顾——”

空间忽然动荡。

结界壁上的波纹与黑光加速流转，叶醒闷哼一声，脸色一白，接着，理应固若金汤的结界微微一荡，莫奕身上绞死的柳叶锁链顷刻间化作飞灰。

他再次凭空消失，重新出现时身前已经多了一个身影。

“嗨！”莫奕哈哈一笑，“十年不见，你还是跟个娘们一样啊！”

仿佛催促动手的一声号角，此言一出，他的魂魄忽然一个悸颤，被提着脖子从向宇的身体揪了出来。

向宇肉身倒地。

顾洽明面色冰凉，声音冷淡，杀气四溢的淡色瞳仁中映出莫奕爽朗的笑脸：“你也一样，还是这么讨厌。”

舞台侧面，叶醒面色煞白，正在调息，他招数被破，结界也被破，体内气血上涌，阴阳力紊乱，一时顾不上别的，刘念念奔到身边扶住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正把莫奕摁在墙上的顾洽明。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杀气的模样。

顾洽明会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他们早已做好了他会出现的心理准备。

去学生会档案室的那次，他们找到了十年前的学生会成员名单和换届选举资料，除了莫奕以外，顾洽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2006-2007年度学生会文艺部部长：莫奕

2006-2007年度学生会女生部部长：顾洽明

2007年度学生会换届选举·主席候选人：莫奕，顾洽明

他们之间果然存在联系。

自从莫奕的魂魄释放以来，顾洽明便不见了踪影，恐怕也不会是巧合。

所以他们今天从一开始戒备的就不是莫奕，而是不知何时可能出现的顾洽明。

虽然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太难……

听着耳边叶醒急促的呼吸，刘念念重新燃起阴阳力，一路绵延将叶醒也包裹其中，勉强挡下空气中翻涌的腥浊鬼气。

“别这么不友好。”莫奕被顾洽明锁在手里，却半点紧张模样没有，倒像是在与他进行什么友好谈话，面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十年不见，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讲？”

顾洽明眼神一闪，表情愈加冷若冰霜；“如果我能做到，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会让你在痛苦中永世不得超生……”

刘念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叶醒带走了几粒封魂砂，回去深入解析了附着在上面的咒术，结果令人胆寒。

上面附着的咒术至少有五种：

一是固魂，即在肉体死亡后，仍保魂魄不离体。

二是通感，即在不离体的状态下，确保魂魄感受到身体的知觉。

三是回溯，即在身体彻底死亡后，令魂魄反复经历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四是封锁，即彻底封锁鬼气，确保不外溢。

五是障眼，即在十年期满之前，确保无人发现尸骨的存在。

而莫奕的尸骨被找到的时候是支离破碎的，据警方鉴定，断面痕迹是锯子，或者电锯。

换句话说，十年来，莫奕一直在重复经历临死前惨遭虐杀的痛苦。

整整十年。

仅凭想象就不寒而栗，刘念念完全不能理解莫奕为什么还能那么开心，她想如果是她，即便只是魂魄，大概也已经疯了。

那边莫奕却仍然笑着，冲顾洽明一抬眉毛：“这我当然知道，当年你锯我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留情，娘娘腔那么多年，最后倒是血性了一回，佩服佩服！哈哈！”

“说这些废话有意思？”顾洽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原本的清透不复存在，湍急的白流下情绪一触即发，“我无法再封印你，但让你消失却很简单。”

“这我当然知道。”莫奕笑道，忽然抬高声音：“不过消失以前我们来清个账，我欠你一场选举，你也欠我一场，我的演讲刚才已经结束，接下来轮到你了。”

不等他说完，悚然鬼气猛然自顾洽明身上爆出，空气中压力暴涨，直压得刘念念周身阴阳力一阵萎缩，她心慌气短，呼吸艰难，发抖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

散开一圈的柳叶张开另一道坚实的结界，将她与身边叶醒罩在其中。

“你好了吗？”刘念念偏过头，惊讶道。

叶醒唇色依然有些发白，脸色却比刚才要好了许多，他带着刘念念慢慢半跪下身，右手伏在地面上，低声说了句“准备了”，便全神贯注地紧盯前方已然爆发的顾洽明。

舞台上风雨飘摇的结界下，顾洽明双眼通红，周身鬼气狂涌，血气四溢。

“你杀了我母亲，现在却跟我谈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