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听到了关键词汇，刘念念立马闭嘴，竖起了耳朵。

但她连一个多的字都没再听见。

算命先生依旧满面笑容，就这样在顾洽明手中化为了灰烬。

时间仿佛静止。

那一瞬间，刘念念想起了18楼那只同样化作灰烬的婴灵，在她的净天地罡煞符秘法下。

灰飞烟灭。

顾洽明不紧不慢地张开手，任晚风吹散指间的黑灰，而后再次把手插·进邹小清嘴里，这次挖出来的是第二天跳楼的何睿的魂魄，蔫头蔫脑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被顾洽明扔下来，紧随其后的则是虚弱得近于透明的邹小清。

“他已经不是厉鬼了。”顾洽明自己仍悬在半空，说。

他的声音是一种近乎随意的平静，落在刘念念耳中后却成为延时引爆的炸弹，穿透头盖骨的轰隆巨响中，热浪融化了她仅存的理性。

“……那又怎么样？”她双眼发红，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托你的福该造的杀孽已经造了，再多一个又怎么样？”

顾洽明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说：“好。”

话音未落，身形倏忽一闪，出现在刘念念跟前，下一刻，刘念念全身知觉都丧失了，只剩下一只被顾洽明抓在手里的左手。

顾洽明带着刘念念到邹小清面前蹲下，引着她的左手放到他身上，他已届强弩之末，充满仇恨地盯着他们，却一动不能动。

他说：“可以动手了。”

烈焰红光腾然而起，邹小清的哀嚎击碎夜空。

晚风轻柔，卷起几片柳叶经过她眼前。

地狱难熬，做人不易。

叶醒面色煞白，半睁半阖的双眸如两湾浑浊的湖。

……我不能。

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能。

目睹灵魂毁灭的震撼、手染杀孽的惊惧、犯下致命错误的愧疚，急于发泄的迁怒、不愿正视的自我厌恶，巨大强烈的感情在内心撞击，几乎要撑爆她的心房，清醒过来的时候，一滴混着淡淡红色的液体穿过虚化的邹小清，落在地砖上。

那淡淡的红色，是落在她眼中的叶醒的血。

愤怒燃烧的火焰无力地熄灭，身体的感官蓦然回归，她缓缓坐倒在地上。

“怎么能怪他，当然是怪我。”她喃喃自语，愤怒被抽走后那一片混乱的杀意也渐渐消散，更深的懊悔与酸楚涌上心头，“叶醒明明说过不一定会用，如果我更强一点，如果我没有被偷袭，他根本不需要变成这样……”

二二二安静地听着，片刻道：“要我骂你一顿？”

她木然地说：“要。”

“巧了，骂人正好是我强项，快把这破事了结，我已经准备好骂你三天三夜不带重样了，保证你后悔被生出来。”

——看看你这狗德性，要不看你姑且是个女的爷早就一拳头过去了。

——你来啊。

——滚！打女人你是想我被挂到网上人肉？快跟我回去。

——欸，你不是饺子吧？不骂我还这么好心？

——你想的美，回家才好骂懂不懂？你饺子爷出手，三天三夜不带重样保证你后悔被生出来！走走走！

——走不动。

——我背你行了吧！艹！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段相似的记忆，刘念念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叶醒的柳树叶，轻轻地放在邹小清与何睿身上。何睿依然默不作声，闭上眼睛很配合地被封印到柳叶中。

邹小清却猛然挣扎起来。

“我不要被超度！我不要轮回！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撕心裂肺地嚎叫，已臻消散的魂体骤然凝聚，挣扎着爬开柳叶的封印范围，看那惊恐的神色，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轮回，而是无限的恐怖。

刘念念猝不及防，正要追上，却有人的反应比她快得多。

一根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的手指轻轻点在邹小清的头顶，他瞬间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柳叶飘然而起，撒出一张漆黑的光网将他罩入其中，缓缓收拢。

被封入封印结界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复仇是地狱道，走吧。”

一片混乱的天台终于归于平静，刘念念抬起头，看到的是仍然伸着一根食指的顾洽明，他双眼没有焦距，面上带着一种模糊的神态，看起来简直像是冷漠。

“叮！属性【叶醒好感】降低5，目前数值：10。”

“叮！属性【叶醒好感】升高10，目前数值：20。”

“叮！叮！属性【顾洽明好感】升高5，目前数值：75。”

“叮！属性【叶醒vs顾洽明好感】升高10，目前数值：30。”

吵闹不休的提示音中，静静地看了顾洽明一会儿，刘念念拾起封印了邹小清与何睿的柳叶，又在满地狼藉里找到散发着轻微鬼气的、封印了先头那十来只小鬼的柳叶，统统一股脑地塞进包里，而后把书包甩到背上，去扶倒在地上的叶醒。

讲真，真重。

和醉酒一样，失去意识的人重得简直不可思议，试了几次都在走出两步后累成狗，二二二忽然发了善心，竟然教给她一种利用阴阳力实现物体悬浮的方法——据说这种玩意还没有资格被称为“咒术”，充其量不过是“把戏”而已——刘念念用这个意外好用的把戏让叶醒直立起来，双脚离地五厘米，然后像推行李箱把他往前推着走。

“你暂时不要跟着我。”她推着叶醒，没有回头，“我怕我忍不住不自量力到对你动手。”

后面的顾洽明停住了，一言不发地目送她的背影。

一只脚跨出天台的瞬间，刘念念忽然停下步伐，沉默片刻，问：

“复仇是地狱道，你知道吗？”

话音甫落，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崇文楼内，天台门砰一声关上。

解决了运输方式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运输目的地的问题。

用叶醒给的开锁符打开一楼的门锁，迅速溜出崇文楼，刘念念推着叶醒在校园里有些犯难。

现在是凌晨1点，宿舍肯定是回不去了，无论哪边的宿舍都不行，何况叶醒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能随便丢回去，她在这个世界里有没有熟人在校外租房子，于是能去又方便去的只剩下一种地方。

她刹住叶醒，掏出自己的钱包看了看，确定金额还够，把叶醒掉了个方向，往后门堕落街走去。

每个学校都有一条堕落街，哪怕是建在荒郊野岭的本校也不例外。

作为标配，堕落街里至少应当配备的设施有：小吃摊、小餐馆、蛋糕店、健身房、台球室、网吧，以及最不可或缺的——

刘念念抬头看一眼面前建筑物二楼悬挂的灰扑扑的白色灯箱，放眼望去，这样差不多的灯箱前后少说也有七八个，红的黄的白的，在黑压压的夜色里散发出花花绿绿的劣质糖果般的诱惑。

而她之所以选择面前这家，完全只是因为距离最近。

把叶醒往下压了压，确保一般人看不出来他正在空中飘，再强行把他掰成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姿势，刘念念怀着一种异常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单元楼的门栋。

白色灯箱依然在寂静的深夜里幽幽地发着光，上面用朴素的黑体写着：

真爱旅馆。

“这间行吧？只有这种了。”

“嗯。”

老板显然见多识广，看到这么个小姑娘拖着个昏迷不醒还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进来，竟然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把人送进房就干脆离开，还不忘帮忙带上门，完美地避免了客人的尴尬。

刘念念把叶醒扶到房内唯一一张床上躺下，想了想，还是没有扒他那身改良道袍一样的外套，直接把被子打开给他盖上，接着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和额头。

脉搏还算有力，额头微微有点发烫，按照她的经验，估计又是体内阴阳之力紊乱造成的发热。

这么一想她都已经是老司机了呢！

“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有没有办法治疗？”她问二二二。

“唔……你猜？”二二二说。

她起身环视房内一圈，虽然跟正规宾馆没得比，但至少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家具少了点。她把书包扔到电视柜上，又去卫生间转了一圈，盯着挂钩上的两条旧毛巾看了几秒钟，转身出了房间。

两分钟后，她放到房间，手里拆着一包新毛巾，用水打湿又拧干，叠好放到了叶醒额头上。

二二二：“……你知道这样没卵用吧。”

刘念念：“我知道但不干点什么我焦虑到不行。”

把扔在房间角落里的塑料椅搬到床边，再从包里掏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存在手机里的叶醒给的咒术小册子，试图找出一条应付这种情况的咒术，虽然她已经看过很多遍，早就知道里面根本就没有。

扔掉手机，她看着叶醒拧起的眉头发呆。

“你今晚会很难熬，做好心理准备。”二二二说。

刘念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难熬？不是叶醒？”

“嗯。”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叶醒今晚可能会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