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分离之痛

苍巴道：“为了确保亡灵无法逃走，请娘娘务必答应我两件事。”

影如霜道：“巫师尽管说。”

苍巴道：“第一，即刻封锁王府，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第二，将所有人召集至一处，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我尚不能确定这个亡灵以何种形态出现，说不定它已经附在凡人上身上。”

最后一句话，令影如霜有些不以为然：人死了，还能附身到活人身上，像活人一样活着，太扯了吧？

不过，她还是相信苍巴自有其道理，所以，她立刻召进随侍大太监，道：“传本宫命令，立刻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违抗，将其带到本宫面前来。”

大太监领了命令，立刻出去传旨。

不到一刻，王府大小门皆紧闭不开，在王府四周巡逻的侍卫们，更是加强了戒备，将一个偌大的王府，围成了笼子。

这样的举动，令王府内外的下人、客人及看客们惴惴不安，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大多数人想的是，敌军的奸细该不会盯上这里了吧？而在外头暗中接应夜英弦的千手门众人想的是，王爷潜入王府里的消息，该不会被太后察觉了吧？

只有一个人想的是，她这个“亡灵”，该不会被苍巴发现了吧？

这个人就是红妆。

这两天，她继续打扮成家丁的模样，在王府里潜伏。

她身上持有她在固城时，从逍遥王身上掏来的皇室令牌，侍卫们只以为她是哪位皇亲的奴才，没有起疑，毕竟，来吊唁的皇亲众多，带来的侍从更多，谁也不认识谁。

她本是潜伏得极安全的，但苍巴一出现，这个王府，就成了要命的地方。

苍巴进府的时候，她混在人群里，一看到苍巴，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天敌，条件反射般地往后撤退，寻找可以隐身的地方。

她觉得苍巴很可能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了，就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进入狼群的活动范围，就嗅到了狼的气息一样，她就是那匹被猎犬追逐的狼，无力抗衡，只能逃了。

她想了一阵，觉得离开王府才是最安全的，于是便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然而，太多的人堵住了出路，待她好不容易挤到大门时，已经来不及了，大门已经被关上，所有人不得出府。

她只得另外找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然而，还在寻找地方呢，就有侍卫传太后的命令，要求所有人停止一切动静，到后花园里集中。

当下，她立刻知道，苍巴和影如霜要采取行动了！

怎么办？她急得团团直转，尽量避开侍卫，往偏僻的地方躲。

同时，夜英弦也凭借对王府的熟悉，悄悄跃到一棵视野开阔的大树上，像蝉一般，紧紧贴着树干，观察着王府的动静。

他想知道，太后下这么奇怪的命令，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混在人群中，也被集中到后花园，那他可就什么都打听不到了，若出了意外想逃，也没法逃，所以，隐身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权高位重的皇亲国戚和重臣元老们，对这种像关犯人一样的举动很是不满，但又不能反对太后，只是慢吞吞地往后花园汇集，导致拖延了不少时间，给了红妆足够的躲藏机会。

她就像一只小老鼠，在各个角落躲藏，不断地沿着偏僻路径绕来绕去，全力避开所有的人。

她的举动，终于被夜英弦给发现了。

夜英弦眯起眼睛，紧盯着她：这个奴才，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呢？

瞧他那副见不得人，竭力躲藏的模样，就知道有鬼了，是西凉的奸细，还是另有图谋？

他盯着红妆不放，红妆完全不知道，她已经被一个厉害的人物给盯上了。

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到后花园，并被看管起来后，侍卫们又仔细地在整个王府里搜查，生怕漏过了一人，除了影如霜所住的院子，没有一寸地方不被翻过的。

夜英弦看到，那只“小老鼠”跑进了大厨房。

他笑了，看这“小老鼠”逃跑的样子，感觉挺机灵的，怎么却这么傻地跑进厨房里？

厨房里能有什么好的藏身之处？

他等着看那只“小老鼠”被侍卫们给揪出来，但是，一群侍卫进入大厨房里，搜了一会儿后出来，并没有发现那只“小老鼠”，他看在眼里，脸沉了：这“小老鼠”看来还有几分本事啊！

终于，侍卫们搜查完了整个王府，将不愿配合太后命令的一些皇亲赶到后花园，这下，除了后花园，王府其它地方都空荡荡的。

苍巴终于走出院子，嘴里似乎念念有词，一手摇晃着骷髅手杖，一手从脖子上挂着的布兜里抓出类似香灰的粉末，撒出去，她的徒弟紧紧跟在她的后边，大声念颂着古老神秘的咒文，并拿手中的桃木剑劈砍着什么。

“叮当当当——”骷髅手杖上的铃铛发出响亮的声音，传得很远，却一点都不动听，反而像催命的鬼铃似的，透着诡异与不祥之声。

同时，秋风不断，将苍巴撒出去的香灰，吹得到处都是。

随着苍巴沿着王府转圈，那诡异的铃声、咒声和粉末，传得全府都是。

夜英弦盯着她的举动，心里一动：难道她在作法？可是，这法术也太奇怪了吧？完全不像是在超度死者，而像是在驱魔除邪一般！

这王府里能有什么邪魔秽物？就算有，也不应该挑“逍遥王”葬礼的时候作法吧？

夜英弦越想越觉得诡异。

待苍巴一行从大树下经过，四周的防守松懈以后，他挑了一个时机，从树上跃下来，往大厨房的方向潜行。

影如霜跟在苍巴的后面，两人的身边全是侍从和侍卫，他不能冒险靠近她们，所以，他选择了去弄明白那只“小老鼠”的秘密！

尽管一路上也是守卫众多，但他还是成功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翻墙潜进大厨房所在的院子。

院子外守着不少人，但院子里，却没什么人，人都集中在后花园去了，厨房里空了。

他进入偌大的厨房，环视四周，那只“小老鼠”进来之后绝对没有离开，能躲在哪里？

他立刻就知道了“小老鼠”的藏身之处，因为，“小老鼠”痛苦的呻吟声，实在太明显了！

他走到灶台前，端起那口巨大的锅子，灶炉里，那只“小老鼠”蜷缩成一团，身体僵硬，脸色惨白，除了痛苦的呻吟声可以证明“他”还活着外，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笑了，真是聪明的“小老鼠”，居然躲在这么狭窄、危险、烫热的灶炉里，难怪那些侍卫没有发现。

不过，这只“小老鼠”先前还是活蹦乱跳，手脚麻利，怎么此刻像个死人一样？

红妆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功亏一篑，但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所有的感官，正在慢慢失去功能与感觉，听觉、视觉、嗅沉、味觉、触觉等正在淡化，她的身体，正在变得僵硬而冰冷，甚至无法动弹和运作。

催命的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呼唤她回“家”——回到亡者唯一的归宿，阴间地府。

即使拥有与活人一样的肉身，她的本质，仍然只是个亡魂，身为亡魂，无法抵抗和拒绝来回阴间的召唤！

她要死了，不，她要回去了，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她再不愿意，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回去！

她不怕死，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她要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而不是这样，孤独地，悲伤地，不甘地死去……

重生，又二度死亡，这样的死亡，与第一次死亡，又有什么不同？

九，轻歌……她默念着他的名字，想着那个一脸坏笑的少年，眼里，流下泪来。

夜英弦盯着她片刻，将巨锅放到一边，揪住她的后领，拎起来，丢到地上，而后蹲下来，将一把锋利的小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冷冷地道：“谁派你来的？”

他相信，这只“小老鼠”八成是什么人派来卧底和玩阴谋的。

红妆涣散的目光，看着他，勉强能看清他的面容，很陌生，但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因为，她的意识正在远去。

她的身体，似乎正在崩裂，肢解，散架，痛得她根本无法思考和动弹。

她很清楚，她的魂魄与肉身，正在慢慢地分离。

身心分离之痛，之苦，谁人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死亡那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耻辱与恐惧！

那种痛苦、耻辱与恐惧，即使轮回重生十辈子，也无法清除和治愈……

是苍巴大巫师在送她回去呢……

夜英弦见她没有反应，手上微微使力，将她的脖子划出伤口和鲜血来。

这点伤痛，与身心分离之痛相比，微不足道，红妆对此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夜英弦没有留情，又在她的脖子上划了好几刀，就差没有给她致命的刀口了，然而，红妆还是没有反应。

夜英弦觉得她不太对劲，探了探她的脉搏，吓了一跳：她的气息怎会如此微弱？她的身体又为何如此冰冷？她刚才躲在仍有余热的灶炉里，居然还能冰冷成这样？

她的身上没有其它伤口，也不像中毒，却像个死人似的，感觉就像是……中邪了。

想了想，他站起来，走到水缸边，拎起一大桶水过来，泼到红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