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大亮，玉真反倒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一个诡异的小镇子，夜里又曾有妖物公然劫掠女冠成亲，那么是不是说这个小镇里恐怕居住的都是妖物？

玉真的眼光首先放在了那客栈的小伙计身上。骊玄既然选择这个客栈作为成亲的场所，那么这客栈定然就是与妖物有牵连的！玉真带着重莲和妙心走到客栈前，那小伙计正捧了个大木盆从里面走出来，一盆水哗啦扬开。

玉真三人急急避开水花，玉真眯起眼睛望向那小伙计。小伙计一脸倦容，显然是没睡醒的样子。见着自己泼出去的水险些溅了人，那小伙计吓得登时睁大了眼睛，一个劲儿道歉，“哎哟，对不住女官，对不住了啊。”

玉真走上前，“店家，你是否还记得我？”

那小伙计揉了揉眼睛，“啊，认识啊！昨晚上，不正好是女官你和那位白衣公子来投宿的嘛！小的还告诉二位没房间来的。”

玉真握紧掌心：记得就好！

玉真深吸了口气，“敢问昨晚店里住的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一大早便似乎已经都人去楼空了？”

那小伙计看了玉真一眼，倒也直率，压低了嗓音轻声说，“女官啊，小的看您是修道之人，便对您直说了吧。昨晚上房间都被狐仙给包啦。狐仙昨晚娶亲。”

玉真睁大眼睛，“狐仙？”

那小伙计憨厚地笑，“是啊！女官有所不知，我们这个小镇子因为坐落在山中，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嘛，官府也顾不上我们。每年我们这里都有山洪暴发、泥石倾泻，苦了一代又一代人。官府不管，幸好山上有狐仙到来，他们旱时布雨，涝时施法将山洪引走……狐仙是我们全镇人的恩人啊，所以但凡他们有个什么需要，我们都一定会答应！所以，昨晚上这才拒绝了女官和那位公子啊。”

玉真听着小伙计的话就愣住了。

在此之前她心里对骊玄他们的定位就是“妖物”，结果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竟然尊他们为“狐仙”，更说是他们的恩人……

玉真有点没忍住，便问了，“遇到灾祸，就算是官府救应不及，你们也可以求助仙道，怎么会迷信那些狐妖？！”

小伙计的脸色一下子便阴沉下来，“女官，敬重你是修道之人，所以我这才对你说了实情；可是如果这只引来你对狐仙的不敬，我会毫不犹豫地召集全镇的人把你们赶出去！”

小伙计顿了下，语气郑重起来，“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神与妖之分。只要对我们好的，帮我们除灾避祸的，那就是我们心中的神仙！而至于你嘴里说的仙道，对不住了，当我们在洪流中颠簸、求救无门的时候，仙道又在哪里？”

小伙计转身走回客栈去，冷冷地说，“请你们尽速离开我们镇。我们，不欢迎你们！”说着砰地关上了闸板。

玉真怔住，心中百种滋味缠绞。

从小便身在青城山，几乎从懂事起就认定仙妖殊途，相信唯有大道才是天地至理，而所有的妖孽都是邪异之物。却没想到，原来在百姓心间，她所笃信的一切却并非每个人都接受。原来道亦有疏失，妖亦有正义。

－

黯然离开小镇，行至山外岔路口。相左是朝向长安的方向，向右是通往兴州的道路。玉真指着右边的路对妙心说，“师姐，我们送你回兴州吧？”

妙心却微微踌躇，“我如何还能有脸面回去？被妖物掳走，更是已经动了凡心，就算师尊不追究，我也于心有愧了。”

玉真惊讶，“可是师姐，你从小便进了三清观，除了那里，你还哪里有去处？”

妙心面色一红，“还有个去处。骊玄曾给我置下了一个宅院，曾用作私会之用……”

玉真惊住，“妙心师姐！难不成，难不成你虽然不愿意嫁给骊玄，可是你竟然还心中对他有所留恋么？你若是回了他的宅院，你岂不是还得落入他掌中？”

妙心抬起眸子来，静静望了重莲一眼，旋即垂下臻首去，颊边绯红，“是。师妹你可能还没领略过男女之事，还不懂得我此时的心。骊玄他虽然是妖物，但是却给了我从没有过的快乐。我从来只是青灯黄卷，从没想到原来人生还有那么多的快乐：他的微笑、他的软语、他的温柔，全都是这人间最美的……”

妙心转过头去，遥遥望着那客栈的方向，“初时明白他的居心，我出于本.能便只想抗拒。可是经过昨夜一夜细思，我却似乎明白了他的心。他是妖物，他想成为九尾狐，所以他必须要食人，必须要经我的身子来修炼……如果他对我无情，他只需用邪术控制了我也一样能达到目的，他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准备了这场婚礼，请来了他所有的亲友，更要与我正式拜过天地？”

妙心转回身来时，眸子里已经有了泪意，“我想，妖亦有心。他虽然终究免不得害我，可是他的心里却也真的是爱着我的。他的妖身他自己控制不得，可是他真的用心想要给我一份真情……”

玉真一震，心底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细流来。

妙心擦干眼泪，“我一出生便已经没了爹娘，被好心人送到三清观来，长这么大从来不懂幸福与甜蜜的滋味。直到遇上了他……我在想，如果没有遇上他，就算我齐寿百年也不过只是空虚的生命；而如今有了他的记忆，就算只活到今天，却也是不虚此生了……”

妙心回眸，嫣然一笑，“所以我愿意回那里去等他。如果他还记得我，如果他还想念我，他还会回去找我。而那时，就算我真的要为他而死，却也甘愿了……”

玉真的泪也止不住跌落下来，“妙心师姐！”

妙心的眸子再度转过重莲，轻轻拥住玉真，“玉真师妹，我们便在此别过吧。我若有来日，若你我还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

玉真落泪摇头，“师姐……”

妙心的嗓音又压低下来，“师妹，你身边的那个男子，绝非普通人……你，你好自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