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倒也并不谦让，只是静静微笑，“孟将军听柏某一言：孟将军想得到借吐蕃之路，绕到突厥后方形成夹击之势，难道突厥就想不到同样的办法么？”

那孟将军一怔，“柏大人是说……”

重莲一笑，扬眸望了玉真一眼，再度压低了声音，“是。那叛逃而去的人，本也是个熟读兵书战策的人。虽然他身在夷狄，可是他胸怀之中的智慧并不比中土任何一员将官少。”

孟将军便是一皱眉，“柏大人的意思，那人他已经握住了突厥的兵权？”

重莲垂首，“近日有扫帚星滑过王星，乃是彗星袭月的征兆。孟将军总该想得到，将有何事发生了吧……”

重莲低声说着话，那孟将军诺诺地应着。不过重莲的眸子却一刻不离地望着玉真，当看见玉真将那小娃娃好好地安放在了他母亲背上的竹篓之中，然后向他这边走回来的时候，他及时止住了话语。向着孟将军一抱拳，“孟将军，在下这便告辞了。还有事情要急着回长安，恕不久留。”

孟将军赶紧回礼，客气道，“请容末将为柏大人准备车马，以便路上也方便些。”

重莲狭长的凤目笼着玉真，他看得见玉真面上已经起了惊疑之云，遂笑，“不必了孟将军。这一路柏某还有事情要做，微服徒步最方便。”

孟将军也不强求，抱拳带人离去。

重莲立在当街，任凭长街流风扰起衣袂，他挑着长眉笑，“先别急着发火，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

“那孟将军说你主理司天台，这是怎么回事？”玉真心下其实已经有答案，却还是要清楚地问出来。衣袖之下，两手微微紧张地绞着。

“便如字面。我是司天台的监正。”重莲笑着边给玉真倒茶边说，仿佛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闲聊。

玉真砰地便跳了起来，“你，你竟然是监正！”

其实早想到他定然也是司天台的官员，但是绝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司天台的大头子！

如今天下早已传闻铺开，都说司天台虽然级别不高，但是现在早已经俨然成为了皇上最为宠幸的司属，甚至皇上万事都要依照司天台的意思而行——百姓们甚至说，小小司天台事实上已经是如今的“太上皇”了！

原来竟然是他！

玉真忍住心里的惊讶，良久才将这消息消化下来。却也随即便理解了，毕竟重莲是狐妖，所以他能前测未来，预卜吉凶，所以皇上依赖他倒也有道理。

只是——玉真心底不由得拢起一片阴云来。

本以为重莲就算是司天台官员，却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此时方知，他其实是目下皇帝最为宠幸的臣子——当日那茶肆老板老六临死之前曾经嘱她代为传达给重莲的一句话便更加意义非凡了……

老六说过，要重莲不要过于相信大唐皇室，不要过于相信李隆基！

——究竟，会是何事？此时不正是大唐皇室和明皇倚重重莲的时候么？

重莲知道玉真定然会惊讶，便也没急着对玉真说话，只是修长的手指拈了冻石的茶杯，静静地饮茶。只一双眸子隔着桌子，自下向上瞟来，邪邪望着玉真面上的阴晴不定。

半晌，重莲笑着轻声说，“先别着急，坐下来喝杯茶再继续慢慢出神。事情不会改变，茶却很快就要凉了。现在喝正好，凉了便不好喝了。”

玉真“咕咚”一声坐下，捏起茶杯来“咚”地便仰头咽下。

重莲大皱其眉，又好气又好笑，“如此牛饮，真是糟蹋了我的好茶！”

玉真脸红，“很费心么？”

重莲叹息，“单是这冻石的杯子，我已经提前在日头下温了半个时辰，刚刚又以松水暖了七遍，这才到了饮茶的最佳温度。”

重莲说着提起同样由冻石雕琢而成的茶壶，伸过桌面来。玉真连忙双手递过杯子去，接下重莲倒的茶。好像——两个人之间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如今是面对着大唐朝最得宠的官员，已是不能再如曾经那般唐突的了。

重莲微微皱眉，“媚媚，我还是重莲，或者你口中的阿九。”

玉真面一红，什么都被他看破，“我只是……只是想知道，皇上是不是被你蒙骗了？否则他怎么会允许妖物入朝为官？”身为修道之人的本性还是作祟，玉真关心的还是这狐妖会不会祸国殃民。

重莲大笑，“如果我是女身，你这样担心倒还有情可原。你担心我祸乱宫闱、迷惑君心……可是我可是个男子哟，做不到的。”

“再说……”重莲轻挑眉尖正色望来，“再说其实皇上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重莲一展袍袖向后坐去，慵懒地靠着胡床上的软垫，“其实历朝历代都有些事情，是民间无法窥知的。比如这个机构司天台——曾经又被叫做钦天监、太史局，虽然看似小小的司属，却其实一直都是我青丘人在把持。”

“啊？什么！”玉真惊得砰地又站了起来，茶杯一个骨碌落到地上去。好在是冻石雕琢而成，看似玉一般莹润，却比玉要结实些。只是茶水洒了满地，一路茶香蔓延开去。

重莲笑，促狭地望玉真，“修道之人不是讲求淡静？你怎跳了一回又一回？”

“你！”玉真活活被气着，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我只是担心嘛！若你青丘狐妖在历朝历代的朝廷里为官，那天下黎庶可就遭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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